她以前是董事長 現在心甘情願當清潔員

• 2016-7-21
• 文／織田紀香
• 圖／Michael Saecha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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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第一份工作於求學時代，那時網路才剛開始，能有幾個網站數都數的出來，當時找工作有一大部分得靠報紙、雜誌與朋友介紹。

我人生第一次試圖向人推銷自己也是從那刻起。國中即將畢業，前兩年的時間我在「小歇」打工，當時被那老闆狠狠的凹了一筆，於是在畢業那年，我不再去那類型服務業的店家打工，我想找點不一樣的，至少讓我可以做開心的工作。

「到底什麼樣的工作可以讓我做得很開心？」

一個國中生，能想到的事情很有限，因此，我想了想，我最愛做的休閒就是看電影，腦海閃出個念頭，「為什麼不去電影院打工？」只是我又怎麼知道電影院有沒有缺工讀生？想再多也不會有答案，乾脆直街上門去問最快！我那時候準備了很簡單的簡歷，在書局買的那種制式簡歷，沒有WORD能排版的年代，光是要應徵就得寫不知道幾十份那種制式履歷，我也是在那時候第一次寫履歷找工作。

那時候，交通不像現在如此發達，母親早期曾在日新戲院工作過，我選定從那邊的戲院開始，就像是一般業務員上門兜售。我跑去國賓戲院、日新戲院，向售票口小姐詢問有沒有工作機會，售票小姐要我在一旁等，他聯絡內部的人後再跟我說。印象中，這一等已經過了一小時，旁邊終於有人來接我。心情好緊張，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，又能不能被對方聘用，講話結巴，人看起來又怪裡怪氣的模樣。我在毫不意外的狀況下被拒絕。

沒有機會那就再找機會，我一路找，找到長春戲院。當時，靠著兩條腿這樣走，從西門町走回長春路再走到龍江路，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我，一路走到長春戲院，我抱持著可能被拒絕的心態，一樣上門詢問是否有無工作機會。售票口的小姐很快的撥了通電話，請我到後方的樓梯進辦公室去。一樣踏入辦公室，那時一位親切的小姐前來問候，她問我：「你要找工作是嗎？」「對！我想要找一份工作！」我回。

「我們希望可以找到長期的工讀生，而不是短期打工，你可以嗎？」 聽他如此說，我很清楚理解她的意思是希望我多付出時間在這工作上，但眼下沒有什麼更好選擇。我點了點頭，答應她「我可以！我會在這邊做到你們不需要我為止！」她笑笑的看著我，然後她又問我，「你什麼工作都能做嗎？」「是的！只要有工作的話，我什麼都可以做，只要妳願意給我機會在這打工，我做什麼事情都可以。」她爽快的答應，她說：「那從今天起你就每天來這做清潔工吧！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！」

「清潔工！？天啊，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？我做得來嗎？」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反應，那位親切的小姐帶我去認識清潔工作的阿姨，介紹她讓我認識，她說：「這小伙子從今天開始跟你們一起打掃，要好好做，好嗎？你還年輕，體力比這些阿姨還要好，跟她們多學，你可以學到很多！」我點點頭，深呼吸一口氣，應徵工作的那天就直接上崗。我沒想到這麼快就工作，時薪我印象中才60多元，但對一個國中生來說，其實已經很夠。

從那天之後，工作內容就是清潔大廳、打掃廁所、整理戲院影廳。該段日子，我們休息場所是陰冷昏暗的地下樓梯間，空間狹小，我一個年輕的小朋友跟三位阿姨天南地北的聊，聊了很多她們的家庭、生活以及為什麼她們會在這邊工作。其中一位阿姨，她特別關注我，還常常問我怎麼會看起來那麼秀氣，像個小女生。另外兩外阿姨則比我媽管教還嚴格，每當掃除空檔時，總會叫我拿出課本出來念書，不准我休息，要我好好念書。

一位看起來稍有氣質的阿姨，跟我說她曾經是位貿易公司的董事長，其他兩位阿姨聽到就會說：「又來了，又要講那段故事了。」她曾有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在南京東路上，公司十幾個人，一年營收可以做好幾千萬，她住在天母，有一間看起來氣派豪華的別墅。她以為工作與事業就是人生的全部，為了給小孩子最好的生活，她把一個女兒跟兒子都送到國外唸書，一年都沒有見過幾次面。

到他們長大成人後，阿姨事業越做越大，身體越來越差，去檢查才知道得了癌症。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了什麼在付出，拼了很多年後，結果死神卻來拜訪她，可她卻無力的什麼都沒辦法做。令他更難過的是即便她得了癌症，小孩在國外卻不願意回來看她，只是花錢請看護照顧她，人都已經很虛弱了，只能一人孤單的面對眼前的未知與恐懼。阿姨她好難過，她講到這段已經泣不成聲。

她說：「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去正視自己重視之事。」

當初對於要把小孩送出國唸書是有猶豫，跟先生考量過後，認為兩人的事業正在起飛，選擇將小孩送出國，他們也能夠專心的投入在事業之中。多年過去後，小孩子跟他們距離越來越遠，雖然生活品質很好，不過家人親情之間的連結變得很弱，只有逢年過節才會碰面，待個幾天後又回國，兩位小孩都在國外成家立業，留在臺灣的兩個老人家，變成在重要節慶時才會來拜訪的孤獨老人。

癌症治療那段時間，阿姨她說想了很多，她因為身體差也沒辦法再到公司去，索性的乾脆將公司交給親戚去管，她專心養病。經歷好長一段時間，她終於身體漸漸恢復。我問阿姨：「你沒有想回去以前的公司嗎？」阿姨說：「當然沒有！我不想要再過那種日子，對我來講，最簡單的日子最困難，最難過的日子反而簡單。」阿姨她邊講邊感慨。我問她：「那你的小孩後來怎麼樣？」阿姨說：「祝福他們囉，他們有他們的人生，做父母的我也不能太自私，我本來就要顧好我自己，不要成為他們的包袱就已足夠。」

阿姨說從那天之後，她只想過單純點的日子，因此她跟我一樣，跑來這做清潔工，她說：「活到現在，這幾年的日子最快樂，每天跟這群歐巴桑混在一起，看著她們簡單過日子，我心情也輕鬆。」

「你知道嗎？人生有很多值得去追逐的事情，但你千萬不要忘了你的家人，也不要用各種理由支開你的家人，有些珍貴的事情消逝過就不再回來，你要事業有成也得要家庭有成，我是個活生生的教材，你要記得。」阿姨聊到這些，眼光總是泛紅的說著，講完，我們又開始繼續一天清潔工作。

我每天工作就是掃除，沒有別的，戲院哪邊有髒污我就要到哪邊去清理。印象中有一次一位客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，把馬桶內、外弄得全是排泄物，又或者是有人將衛生紙全丟到馬桶裡造成堵塞，把整間廁所搞得大淹水。連我都難以想像，一天之中，我可以花在馬桶清潔上好幾小時，阿姨們會要求我每次清潔都得把馬桶洗到像是新的。每場電影結束散場後，我都得重新清潔一次。那幾年，長春戲院的衛生評價是台北市第一，很高興我曾奉獻過一些心力。

每天，我提著清潔劑一輪又一輪的將整間戲院的每個角落清乾淨，阿姨們緊盯著我每個動作，她們罵得兇，有時候看我沒做好甚至會很用力的打我手背，起先真的很不適應那種工作文化。直至某次我自己不小心，擦拭一扇影廳入口門的頂端時，因為沒有聽話戴手套，結果重心一個不穩，手就這麼從門上劃過，鮮血立刻噴出來，染得原本已經是紅色的門變得更加鮮豔。阿姨們看到緊張的跑過來，邊哭著邊罵著，要我小心注意就是為了不要發生意外。

我在長春戲院工作大概半年的時間，從沒想過像我能做清潔工作一做就是這麼長，而且還跟戲院裡的每個人變成朋友關係，大家都會互相關照，特別像是有我想看的電影，還讓我在工作中去看，每個人對工作的感受相對簡單、乾淨，那邊的員工就像是大家庭一樣，我們那小小陰暗的地下樓梯間，成了大伙們喜歡來噓含問暖的地方，阿姨們就像是每個員工的媽媽，她們把大家當自己小孩在照顧。

要離開的最後一天，阿姨們流著眼淚，她們告訴我：「不要忘記我們！以後要常常來戲院看我們！」我激動的跟她們說：「我會每個月都來看電影，你們才不能忘記我！」這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，沒有人把我當工讀生，即便我只是一個做清潔的，大家看我、待我就像一般人一樣，即便是窩在那陰冷的樓梯間，我心卻是無比溫暖，因為當我脆弱、難過，需要人們關心的時候，我總會任性的往樓梯間跑，試圖想找那幾位阿姨聊聊。 也許你我都會有過一份工作，看起來不怎麼樣，不是很特別。

不管你做的事情大或小，它都具有某種意義，不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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